人闲桂花落

我家的桂花树又长高了，遮住了半个院子的阳光。母亲每次晾晒衣物时，总会抱怨桂花树碍事，说它中看不中用，结不了邻家桃李枣橘那样香甜的果实。到了中秋节前后，桂花花香满园，母亲又高兴起来，尤其是听到别人说：“呦，你家桂花开得真香”，她便笑逐颜开，仿佛夸赞的是自己的孩子，身后金黄的桂花衬着她的笑容。

母亲每年秋天都会摘一些桂花，晒干后洒在祁门红茶里，美其名曰“桂花红茶”。父亲过年做冻米糖和芝麻糖时，母亲还将桂花拌在糖里。摘桂花是件麻烦事，因为桂花太小，摘它需要足够的耐心。母亲一般选择下午空闲时摘桂花，左手抓住枝丫，右手将桂花一朵朵摘下来，小心翼翼地，生怕弄疼树似的。满树都是桂花，母亲要不了那么多，有时会装在碟子里送给住在附近的三婶和老五叔。更多的桂花留在树上，只能任其落下。看见树下铺着一层金灿灿的落花，我总觉得是暴殄天物，可是又没办法。母亲却不以为然，用扫帚将这些落花扫到树根旁，还给桂花树，就像赶着一群小鸡回到母鸡的翅膀下。

黄昏时分，我又坐在桂花树下，细小的桂花，黄澄澄地缀满枝头，风一吹，簌簌地落，如同金屑般洒在树下，家里家外香气袭人。有些桂花十分有个性，任凭风吹雨打却不为所动，等它们想落时，无风无雨也要落。一两粒桂花从枝丫上落下，掉在叶片上，仿佛是在跟叶子道别，叶子轻轻地弹了一下，算是回应，此后一个地上一个树上，再难相聚。桂花悄悄地开，静静地落，留下金色的影子，让人看见自然的节律之美。

摘桂花要在闲时摘，才摘得干净，看桂花落也要在闲时看，才能看得出韵味。王维诗云：“人闲桂花落，夜静春山空。”桂花落时不动声色，非近距离不易觉察，不像桃花和樱花那样落得优雅，轻盈飘下，远远就看见。若奔走于尘嚣，一心为名利经营，纵使闻得桂花香，看见桂花落，也达不到“人闲”的境界，顶多匆匆瞥一眼，不明白桂花是如何高高兴兴地开，潇潇洒洒地落。

桂花贵在它的香气，既亲近尘世烟火又孤高傲世。香气飘荡在空气中，钻入鼻腔，进入肺腑，令人陶醉。而今，我坐在树下，任凭桂花一粒粒落在发梢和肩膀上，不禁感慨：万物有情，原来这些桂花是要等我来才落下。正胡思乱想着，母亲喊我吃饭，可是桂花还在不停地飘落。我起身拂去衣裳上的落花，忽然为难起来：是去吃饭还是继续观赏落花？那天的黄昏，竟比往日的漫长许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