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赋诗言志看孔子“学以致用”的智慧内核
孔子曾说,熟读《诗经》三百篇,却处理不好政务,出使外国也无法独立应对外交事务,即便读得再多,又有什么用?这并非否定经典的价值,而是直指学习的核心要义——知识必须转化为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。春秋时期“赋诗言志”的内政、外交实践,正是对这一观点最生动的诠释。
在礼乐崩坏却仍讲究“以礼为兵”的春秋时代,《诗经》不仅是文学经典,更是处理内政、外交的“标准话术”。比如,其在内政管理中发挥着讽谏、调解、凝聚等关键作用,成为统治者维护社会秩序、巩固政权的重要工具。
《左传·襄公十四年》中,卫国国君卫献公骄纵无礼,轻视大臣。晋国大夫师旷引用《诗经·小雅·节南山》中的“家父作诵,以究王讻。式讹尔心,以畜万邦”进行劝谏。诗句原意是家父作诗批评周幽王施政昏庸,希望君主改正错误以安邦定国。师旷借此委婉告诫卫献公,若继续骄纵将失民心,最终引发内乱,成功促使君主反思自身行为。
郑国的子皮想任用毫无经验的尹何治理封邑,子产以《诗经·大雅·板》中“犹之未远,是用大谏”劝阻。这句诗强调谋划需长远,否则需他人劝谏。子产以此说明贸然任用尹何的风险,最终说服子皮收回成命,避免因用人不当导致内政混乱,展现了《诗经》在决策争议中调和矛盾的作用。
在对外交往中,当时各国使者争相通过吟诵《诗经》来委婉表达立场、化解争端。以《左传》记载的“弭兵之会”为例,晋、楚两大强国在结盟仪式上为“谁先歃血”(象征主导权)争执不下,一场暗流涌动的博弈,最终在诗句交锋中达成微妙平衡。
晋国大夫赵孟率先吟诵《小雅·大明》首章:“明明在下,赫赫在上。天难忱斯,不易维王。天位殷适,使不挟四方。”表面咏叹周文王、周武王顺应天命取代殷商,实则暗喻晋国如今如同周室,是天命所归的正统,理应获得歃血优先权。这种以“天命转移”为核心的典故运用,巧妙将晋国的诉求与公认的历史道义绑定,占据了话语制高点。
楚国大夫子木敏锐捕捉到对方意图,却不直接反驳“正统论”,转而吟诵《小雅·黍苗》:“芃芃黍苗,阴雨膏之。悠悠南行,召伯劳之。”诗句描绘周宣王时期召伯公平安抚诸侯的场景,借“雨水平等滋润万物”的意象,将话题从“谁是正统”转向“平等结盟”,既委婉否定了晋国的主导权诉求,又通过“召伯”典故传递出楚国愿维护和平的态度,避免了直接冲突。
这场赋诗交锋堪称外交智慧的典范:赵孟以“主动定义规则”的策略,用文化符号为己方立场披上“天命”外衣;子木则施展“话题转移+软化对抗”的技巧,用温和隐喻化解对方攻势。双方都未说一句强硬威胁的话,却通过对《诗经》的灵活运用,在保持礼仪的同时守住了国家利益,完美诠释了孔子所说的“使于四方,能专对”。这也印证了《左传》记载的春秋时期,赋诗应对的外交场景百余次,足见《诗经》在当时外交中的重要地位。
这几场经典的内政处理、外交博弈,恰好印证了孔子在《论语》中关于学习与实践的诸多论述。将“弭兵之会”的案例与《论语》三句核心言论结合,我们会发现,孔子的学习观早已勾勒出清晰的路线图。
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”(《论语·学而》)这里的“习”并非简单的“复习”,而是“实践、运用”。就像外交使者们学《诗经》,不是为了背熟词句,而是在宴会上应和、谈判中表意。当赵孟用《大明》定立场,子木用《黍苗》破僵局时,正是把“学”到的诗句,“习”成了化解争端的工具。这种“用知识解决问题”的过程,才是孔子眼中真正让人愉悦的“学而时习之”。
“诵《诗》三百,授之以政,不达;使于四方,不能专对,虽多,亦奚以为?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这正是讨论的核心。若使者只把《诗经》当“背诵文本”,学了三百篇却不会用它处理政务、应对外交,就像空有满仓库的工具却不会使用。而“弭兵之会”的精彩,恰是因为双方做到了“达政”“专对”,让《诗经》从书页里的文字,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外交“武器”。
“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。”(《论语·里仁》)在外交场景中,“讷于言”不是不说话,而是不直白争吵、不说无用空话;“敏于行”则是快速用恰当的方式达成目标。赵孟和子木没有互相指责,而是用诗句委婉表达,既“讷于言”保体面,又“敏于行”守立场,完美契合了孔子对“君子行动”的要求。
这也正是孔子提出“诵《诗》三百……亦奚以为”的深意所在:脱离实践的知识积累,终究只是空中楼阁。春秋时期的外交家们证明,真正的学问不在于记住多少典籍,而在于能否将知识转化为解决问题的智慧。这种“学以致用”的理念,在现代外交中同样适用。唯有将知识与实践深度结合,让典籍中的智慧流淌在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中,才能真正实现学习的价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