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迅的“六朝金石缘”
1917年除夕,当众人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氛围中时,鲁迅却独坐录碑,浑然忘却新旧更替。在教育部工作期间,他常抄校古碑至深夜,“夜抄碑”“夜录《百砖考》七千字”等记录在日记中屡见不鲜。这般投入,若非对碑刻兴趣浓厚,实难做到。
据《鲁迅辑校石刻手稿》统计,鲁迅抄录、校勘的碑铭达260种,汉碑100多种,造像344种,六朝墓志300多种,经其抄录并校勘的六朝墓志就有192种。仅1917年,他就搜集了约58枚墓志拓片。这些拓片价格不低,如1918年1月2日,鲁迅花四银元购得《元固墓志》,当时一银元可购大米30至40斤,按如今约3元/斤的米价折算,一枚拓片相当于90至120元人民币,足见其投入之巨、热忱之高。
鲁迅搜集墓志拓片并非盲目,而是有所选择,尤其钟情南北朝时期(六朝)的碑志。这一时期的字体介于汉隶与唐楷之间,带着天然稚拙与倔强,似乎是未长成的少年。鲁迅还系统整理出《六朝墓名目录》《六朝墓志目录》等文献。
以《元固墓志》为例,它是北魏重要史料,全称《魏故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雍州刺史元公墓志铭》,刻于孝昌三年(527年)。该墓志共25行、每行25字,记载墓主元固生平,包括官职变迁、家族渊源等,是研究北魏历史和书法演变的重要文献。其书法含蓄隽永,笔画短促内敛,转折处多圆转方,结构严谨,用笔兼具隶书向魏碑过渡痕迹与北魏碑刻古朴气息。
六朝墓志的独特风貌深深吸引鲁迅,它们既非汉隶规整,也非唐楷森严,处于字体演变、风格多元的中间地带,充满朴拙、率真、奇崛、古厚的金石气息。
长期浸淫其中,六朝墓志的方折劲健、朴茂天真、不拘一格潜移默化地渗入鲁迅笔端。抄碑过程中,他吸收内化碑刻特点,逐渐形成独特书法风格。其字脱去馆阁体的甜熟与刻意,呈现出“朴质而不拘挛,洒脱而有法度”的气质。郭沫若在《鲁迅诗稿》序言中精准概括:“鲁迅先生无心作书家,所遗手迹,自成风格。融冶篆隶于一炉,听任心腕之交应,朴质而不拘挛,洒脱而有法度。远逾宋唐,直攀魏晋。世人宝之,非因人而贵也。”此评价点明鲁迅书风核心特质,“融冶篆隶于一炉”是其长期研习金石碑刻的结晶,“朴质而不拘挛,洒脱而有法度”则生动写照其书风源于碑刻、自然流露的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