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暑摘棉起花生

 处暑悄然而至，夏的热烈渐渐隐退，秋的凉意自远方轻柔地渗入田野。空气中尚存燥热，风却已变得清透。此时，田里的棉花苞绽裂开来，花生果也圆满成熟，农人们依着农时与庄稼长势，知晓该摘棉起花生了。母亲前夜便忙活着准备：“明儿摘棉起花生，晌午给你们烧鸭子吃。”
       次日，走进棉花田，棉桃纷纷咧嘴，雪白的棉絮如鼓胀的云朵探出头来。那棉絮纯净柔软，阳光洒下，银光闪烁，仿佛天上的云朵停驻于此。姐姐弯腰穿梭在棉田间，手指灵巧地伸进棉桃壳，轻轻一揪，一团软白便落入掌心。我学着她的样子，指尖触到棉絮，酥软似雏鸟绒毛；碰到棉桃壳，又粗硬又硌手。汗水顺着额角滚落，滴在黄土里，蒸腾起微细的烟尘，与棉絮一同浮动，裹着满身汗味。抬眼望去，姐姐鬓角湿漉漉地贴在脸颊，却专注摘棉，眼睛亮晶晶的，还不忘叮嘱我别把干枯的叶子裹进棉花。我拎着篮子在棉田里穿行，棉枝不时挂住篮子，腿上也被划出一道道浅痕。磕磕绊绊走到棉田尽头，三哥送来饭菜。干了一上午活，吃着香酥的鸭子，饭菜格外香。三哥嚼着鸭腿，抹了把汗说：“可别小瞧这棉絮，咱吃的棉油、盖的棉被，暖和劲都靠它。”看着手中的棉絮，篮子愈发沉甸甸。
       午后，三哥加入我们起花生。花生藤蔓如绿毯般铺展在地，叶子密密匝匝地盖住地面。三哥扛着锄头，在田头站定，看准位置，锄头深深嵌入泥土，用力一撬，连根带裹的花生便翻出地面。他弓腰双手攥住藤蔓根部，用力一拔，一嘟噜一嘟噜带着根须的花生便被提了上来，泥土簌簌落下，大地珍藏的果实就此呈现。那些裹着湿泥的花生簇拥着，像沉睡的婴孩，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与暖意。我学着三哥的样子，蹲下身攥住花生藤使劲拔。花生根须紧紧攀附泥土，不肯分离，我用力一拽，连人带花生和泥土一并被拔起，泥点溅上裤腿，自己也因用力过猛踉跄坐到地上。三哥见了，哈哈大笑，爽朗的笑声惊飞了田边的麻雀。学着拔了几次，我慢慢摸到窍门，泥土也渐渐沾在了胳膊上。
       抖落泥土的花生堆成小山，藤蔓堆在另一边。花生壳上沾着湿泥，掩不住里面饱满的果仁。我剥开花生壳，粉红的仁儿入口，清甜混着泥土的鲜润在齿颊间弥漫，这是大地慷慨温厚的赐予。
       归途上，夕阳把我们的身影拉得绵长，担子里装着新摘的棉花和新起的花生。我频频回望，棉田素白一片，如片片云朵驻足大地，在晚风里轻轻摇曳；花生田翻松的土地显露新痕，散发着酣畅的安眠气息。
       棉絮最终织成衣裳，花生炒熟后满口余香。然而，那些在泥土间弯腰劳作的身影，汗珠滴落的瞬间，藤蔓离开土地时的轻微撕裂声，早已悄然融入我的血脉。从此，无论走到哪里，回望处，我生命里始终有一片田垄，翻涌着泥土的波浪，上面飘着棉花的云朵，下面藏着花生的根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