戈壁深处的马兰
车轮滚滚,碾过无垠戈壁,沿着天山山脉一路向西,夕阳下,尘烟泛起金辉。丈夫忽然摇下车窗,指着天际线上一抹绿影:“看,马兰到了!”熟睡的儿子瞬间睁大眼睛,好奇地贴紧玻璃。望着那熟悉的轮廓,记忆如潮水般将我淹没——这片土地,是丈夫从青涩新兵成长为军官的熔炉,也是我作为军属扎根的地方。
驶入马兰营区,《马兰谣》的旋律悠悠响起,如丝线串起散落的记忆珠链,戈壁的风裹挟着往昔呼啸而来。
东村新兵3连旧址,如今已变成玉米地旁的寻常民居。唯有营房墙上“艰苦奋斗,无私奉献”的标语,在烈日下依然挺立,似18岁少年踢正步时笔直的脊梁。丈夫蹲下身,抓起一把沙土放进儿子掌心:“爸爸在这里流过比眼泪还咸的汗,老班长说,马兰人的骨头要比天山硬!”沙粒从儿子指缝滑落,仿佛在细数当年紧急集合的哨声、被罚时的咬牙坚持、操练场上的尘土飞扬……那是青春在戈壁荒原燃起的第一缕烟火,滚烫而坚硬。
银灰色机关大楼静静矗立在“2号马路”旁,对面马兰广场上,篮球赛正酣,家属们的掌声与呐喊声此起彼伏。大楼两侧,哨兵身姿如松。身为退役军人的丈夫,久久凝视着二楼东侧那扇熟悉的窗口,声音沉静:“那里,是我在政治部办公的地方,是我精神成长的摇篮。同事互助、处长教导、首长指引,都深深烙在我心里。”此刻我明白,这栋楼不仅是事业的起点,更是一所“精神军校”,无数马兰人在此将个人命运与家国重担紧紧相连。
绕过食堂高耸的烟囱,一棵老垂柳映入眼帘。我在西头第二扇窗前停下,一方洗得褪色的蓝布窗帘在风中轻摇,那是我们当年安身的小家。一家三口在垂柳下合影留念,儿子指着前方:“妈妈,往右拐,有片小树林!”我和丈夫相视一笑,那里曾是家属们纳凉谈心的“情报站”、孩子们的乐园。迎面走来一位军嫂,怀中幼童奶声奶气地问:“妈妈,爸爸呢?”她温柔抚摸孩子脸颊:“爸爸在实验场区种星星呢。”时光流转,眼前一切依旧熟悉,变的是时间,不变的是深植于心的信任、沉甸甸的责任、无言的奉献,是对家与国最坚韧的守望。
家属楼后的马路上,坐落着马兰高中、小学和永红幼儿园。儿子出生在马兰,幼儿园是他童年最鲜活的记忆。正值暑假,园内静悄悄。儿子站在围栏外,滑滑梯、跷跷板、走迷宫依旧引人注目,仿佛将我们带回过去——蘑菇云与马兰花彩绘的围墙内,孩童的欢笑声撞碎戈壁的寂静。童谣如清泉流淌:“马兰开花二十一……”稚嫩的歌声在记忆长河中回荡。教室旁的小树苗,如今已在新一代孩子照料下亭亭如盖,坚韧根脉悄然蔓延,如希望种子在心田扎根。
走进园区,“马兰魂”雕塑直刺苍穹。在“绝密青春”展厅,泛黄的《政治工作手册》静卧展柜,蓝黑墨水批注如刀刻斧凿:“试验成功日,家祭告乃翁——林俊德 1996.6.10”。转入“夫妻树”展区,玻璃柜中一对婚戒在射灯下折射出温润而坚定的光芒,宛如两粒凝固的星火。丈夫俯身对儿子低语:“1963年春天,王茹芝阿姨和张相麟叔叔在这棵榆树下不期而遇,才知彼此都隐姓埋名,只为造出咱们自己的‘争气弹’。”将军楼曾是核试验事业中多位院士与将领的居所与工作阵地。邓稼先、于敏、程开甲、林俊德……这些闪光的名字,以生命为笔,以孤寂为墨,书写了“干惊天动地事,做隐姓埋名人”的壮丽史诗。他们的生活痕迹——斑驳的茶缸、磨损的公文包、陈旧的盐水瓶……都化作马兰精神最具象的符号,在新时代岩层中持续搏动。
暮色漫过戈壁,骆驼刺和沙枣花点缀着荒芜。返程车里,《大漠深处》的旋律缓缓流淌,车窗外,马兰的绿影融入暮色。然而,那片土地的温度,那铭刻于心的根与魂,已永远烙在我们胸中。马兰,这片戈壁深处的土地,见证了一代代军人的奋斗与奉献,滋养着我们小家的成长与坚韧。这里的每一粒沙土、每一棵植物,都承载着家与国的深情。我们带着马兰精神继续前行,在各自岗位上,为国家繁荣富强贡献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