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望景云里
今年六月的一个下午,我们来到了上海景云里,探访鲁迅故居。
景云里鲁迅故居即虹口区横浜路35弄,位于宝山路与多伦路之间。下车后,一眼看到“横浜路35弄”字样,我们立即兴奋起来。
老旧的石库门里弄,东边的一幢南北向,楼腰部红、灰两道瓷砖,黑色木门前悬挂棕色牌匾,上书“景云里——鲁迅在虹口的第一处居住里弄”。
西边一幢楼下,有位60多岁男子告诉我们,鲁迅当年就住在中间这幢楼,先后住过23号、18号、17号,现在这些楼房都住着普通居民。我们仔细打量,砖木结构的三层楼房,经年累月,白墙布满污渍,拱形门框下是枣红色木漆门,二楼、三楼墙上都伸出一些不锈钢晒衣架,墙面和衣架上攀援着一簇簇碧绿的藤蔓,装点了一片天。看到23号后门开着,我们走了进去,窄窄的木质楼梯,一楼是厨房,二楼是亭子间,三楼有客厅和卧室。这就是那个身穿蓝布长衫,留着八字胡须,头发直竖,目光如炬,“有一种浩大之气的人”曾经生活的地方。
1923年,鲁迅受邀到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授课,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场爱情。他与许广平一同经历、目睹了“三一八惨案”等等。面对淋漓的鲜血,鲁迅选择与正义、与爱国学生和群众站在一起,连续写出了《死地》《刘和珍君》等文章,揭露段祺瑞政府屠杀爱国青年的罪行。因而遭到段政府的搜捕,鲁迅被迫离开北平到厦门大学任教,许广平也回到了广州,从而开启了《两地书》。
1927年10月,鲁迅先生又从广州偕同许广平辗转到了上海,暂时租住进了景云里23号。无奈与不期然间,一住就是十年。
在这里,鲁迅“与许广平女士以爱情相结合,成为伴侣”,结束了“两地书”式的生活。许广平放下了大小姐身价,撸起袖子,进入厨房,为先生做羹汤,无微不至地照顾先生。鲁迅从北平探母归来,带回了小米、棒子面……这些在别人眼里粗粝而缺乏情调的东西,却都是许广平爱吃的。许广平深情地说:“风子是我的爱,景云深处是吾家。”
在这里,鲁迅与许广平的爱子降生。对于这个新生命,鲁迅先生倾注了异乎寻常的爱。他在日记中写道:海婴自幼体弱,至少有上百次带儿子上医院,“扯大这个儿子,自己都要成二十五孝父亲了”。
当时,茅盾夫妇也秘密住进了景云里11号甲,与鲁迅成了邻居。1927年10月12日,暮色渐浓时,鲁迅在周建人的陪同下,前来探望茅盾。两位文学巨星相见,自然喜不自禁。茅盾向鲁迅介绍了他在武汉的经历以及大革命失败的情形。鲁迅也向茅盾谈起了自己在广州的见闻,以及自己“由平而闽,由闽而粤,由粤而沪,由沪而无处可住”的境遇。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的茅盾,此时正受到了国民党的通缉,隐居在景云里,载戢干戈,专心从事《蚀》三部曲的创作,“茅盾”这个名字也从景云里蜚声文坛。
在景云里期间,鲁迅先生特别重视对青年作者的发现、扶持和培养,与许多革命文学青年结为挚交。
1928年,桂花飘香的初秋时节,柔石第一次走进景云里拜望鲁迅。鲁迅当即就喜欢上了这位单纯善良又带有方孝孺式“硬气”的小老乡。不久,鲁迅就腾空景云里23号,让柔石等文学青年搬进居住,到自己家搭伙就餐。鲁迅说:柔石是他在上海的“一个唯一的不但敢于随便谈笑,而且还敢于托办点私事的人”。柔石在此期间创作了长篇小说《二月》《为奴隶的母亲》。鲁迅为《二月》作小引,称赞《二月》为“优秀之作”。
茅盾一家逃到日本避难以后,冯雪峰住进了景云里茅盾的家。比邻而居,鲁迅与这位“湖畔诗人”不断交往,结成了亦师亦友的莫逆之交。许广平在《鲁迅和青年们》中写道:每天夜饭后,冯雪峰在晒台一看,如果先生处没有客人,他就过来谈天。他为人颇硬气,主见很深,很活动,也很用功研究社会科学,时向先生质疑,甚为相得。鲁迅多半在夜间写作,冯雪峰便攒钱给他买了一盏台灯。
在景云里亭子间,鲁迅用一杆“金不换”的毛笔,创作了大量杂文,翻译了一些文学理论书籍,一扫海上文坛媚俗之风。在诡谲动荡的年代里,鲁迅与柔石、冯雪峰等组织进步文学社团,创办刊物,扶持刚健质朴的文艺,形成一股狂飙突进的巨大力量。鲁迅先生还发起并参加了“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”和“中国左翼作家联盟”,做出了许多具有开拓和奠基意义的工作,抗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文化围剿,促进了中国文艺大众化发展的步伐,成为中国革命文艺运动的伟大旗手。
从景云里出来,踏上了多伦路“鲁迅小道”。这是一条用无数深灰色小方砖块铺就的道路,是鲁迅先生当年曾经走过的路。
回望景云里上空,一大片绿色藤蔓葳蕤其间,苍翠如云,而鲁迅先生就是景云里那片常青藤中最闪亮的一株。他的作品和思想不仅在上一个百年里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,就是在下一个百年乃至更远的将来也将愈加显现其理性光芒。如今,我多么渴望,在景云里这寻常里弄中,能够遇见一个身体和灵魂都不再漂泊的鲁迅先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