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是站在时光里的树

雪是开在冬天的花，一朵朵、一簇簇，把人团团围住。像调皮的孩子，往领口里钻，往口袋里翻……这雪，一定打故乡而来，它还是我儿时的样子，喧喧闹闹瞎折腾，乐不思归。

母亲又打来电话。小时候，我在雪地里玩得正开心，她一伸五指山，就把我收回家。如今，我远在他乡，她仍不合时宜，动辄一顿电话收我。

接了电话，果然没事！说老家下雪了，她的话就像雪花般，铺天漫地，白茫茫一眼望不到边。我问她：可有事？没事就挂了，我还在外面，冻手。她连忙说：没事！挂上吧！别冻着了，今个小年，挂上吧！我很“听话”地挂上电话。母子一场，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。

路灯亮了，灯光给雪花镀上金色，菊花般，从地上向空中绽放。“陌上花开，可缓缓归矣。”这也是母亲想对我说的话——没事，下雪了，快过年了，你小子啥时候回家呢？

在这个城市，我已扎根多年，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。但是，一年到头，到了年，我依然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。父母也是，进入腊月，就不时旁敲侧击，问我啥时候回家？但我明明就在家呀！年关年关，年真是一道关，关内是儿子和万家灯火，关外是游子和千里山河。

父母的家，我的家，我常常都会混淆，更别说孩子了。我就在字面上做区分，把前者叫老家，后者叫新家。孩子问为什么？我解释说：老家是我长大的家，新家是你小时的家。孩子若有所思道：那我长大后，爸妈就老了，新家也老了，成了老家，我也有我的新家了。

我心里一寒，从没想过，人是这样老的，家是这样老的，岁月是这样老的。

孩子说：爸爸放心！到时过年，我也会回老家，跟你和妈妈一起过。落叶归根嘛！

落叶归根！是的！年是站在时光深处的树，父母是树干，子女是树叶，亲情是埋在泥土里的根，思念是穿过枝叶的风。岁晚青山路，白首期同归。沿途风景再美，枝叶的尽头都是根，时间的尽头都是年。站在尽头，分分秒秒都是年的期盼，枝枝叶叶都是父母的召唤。

我的回归，让老家热闹起来，让父母活泛起来。但好景不长，我只是回到家，并没回到童年。他们很快就挑起我的刺。“起来！太阳都晒出屁股了。”“走！跟老子上集再办一些年货。”“咋恁没眼色！过来填把柴火。”……他们对我呼来喝去，就好像我还是个孩子。

母亲打开话匣子，一字、一句，雪花般绽放；一朵、一簇，从很久前落到眼前。父亲打皱纹里走出，一身风雪，围着炉灶取暖……这样的年，我过了太多；这样的年味，我百吃不厌。

年是一棵树。父母把它移植在家，岁暮会落叶，新春会发枝，我也有了远方和归途。